“建投读书会·澎湃北外滩”第九季系列读书会近日拉开序幕，本季主题是“城市之光”，在该主题下为读者朋友们选取了6座国际化的城市：巴黎、纽约、东京、伦敦、圣彼得堡和米兰，分别从6个文化领域话题切入和大家一起讨论。此前，作为中国建投集团旗下建投书局品牌文化活动，建投读书会已经陪伴读者走过了八季。
12月19日下午，华东师范大学袁筱一教授带来第一讲“饭店、沙龙与咖啡馆：文化的巴黎与上海”。袁筱一目前为华东师范大学思勉人文高等研究院院长，法语文学教授，之前曾担任过华东师范大学外语学院院长，她还兼任上海市作家协会副主席、上海市翻译家协会副会长。
在讲座当中，就上海和巴黎两座城市的文化特性，袁筱一教授与读者进行了一场富有哲理性的对话，新闻晨报·周到《上海会客厅》节目在与袁筱一教授交流之后，就这部分对话内容进行了记录与整理，以飱读者。
上海是一座非常包容的城市，但是有一点和巴黎不一样，上海城市的历史比较短，但上海在建成之后迅速融入中国社会现代化。我不是城市文化的专家，我个人感受上海在中国众多城市当中是相当现代化的城市，这和它的起点也是相关的。
——袁筱一教授
没有文化是构不成城市的
Q：我发现上海和巴黎稍微有一点点相似的地方，上海现在很多话剧非常有人气，包括安福路的话剧艺术中心、人民大道的上海大剧院和巴黎的那些剧场有一点相似，还有沙龙、咖吧和书店。我想问一下袁老师，您怎么看待上海和巴黎文化相似的现象？
A袁筱一：谈到上海和巴黎文化相似之处，因为我本身从事翻译工作，上海也是文学翻译的重镇，文学翻译的起点也是在这里。新文化借助主要的样式之一就是文明戏，上海是非常重要的舞台。一个新文化开始，像巴黎到启蒙时代出现文化现代化的时候，往往也是从剧场这样一种能够容纳多种存在的空间开启的，既能容纳虚幻与真实，同时也能够容纳不同身份、不同场域的人。某种程度上，上海也迅速进入了大众文化，使不同的人能在同样空间里交流，这是上海最让人感觉到亲切的地方所在，倒不是说它走的是巴黎模式，而是 这两个城市本身的相似之处。 正是因为这样，两个城市会具有某一种在城市文化上的某种相似性，尽管两个城市传统有很大的不同。
咖啡壶和推荐书单之一《近代上海咖啡地图》
其实早期，还有一些同样也非常重要的文化空间，比如图书馆、博物馆等，上海有很多非常好的文化场所，集教育、集聚、讨论功能在一起，包括书店的文化。上海这一点抓得非常准，没有文化是构不成城市的，而文化在于人和思想的碰撞。任何形式上的公共空间之所以重要，人的思想需要碰撞、讨论和分享，才会不断产生新的文化动力，所谓上海的开放性和包容性就体现在这些方面。
要了解法国精神，法国电影是很好的渠道
Q：如果我想了解巴黎文化，请问看一些什么书和电影比较好？
A袁筱一：讲到咖啡馆文化时，我自己本身不算是特别了解，只能说对于法国文化比较了解。我特别看了一本《巴黎文艺咖啡馆》，这是介绍性的。有很多学术作品，我自己也读过很多遍，包括像《法国文化史》《法兰西精神》等，但这些书过于学术性，可能比较枯燥。
法国在世界电影市场上一直是奇葩的存在，和美国电影走的完全是两种不同的路径，这是巴黎文化和美国文化的很大差别。尽管20世纪，我们看到这么多事件也进入了大众文化和世俗文化，正因为巴黎文化经历了长达千年的发展，仍然在进行传统意义上的革新，一方面，世俗化是它抵抗不了的，一方面，对自己的世俗化有很多思考，这也解释了为什么20世纪初巴黎还是作为世界文化艺术中心。当然，现在中心也是多元的，不只是一个中心，如果要了解法国精神，法国电影是很好的渠道。
在咖啡馆写作的人越来越少了
Q：咖啡是从什么时候进到欧洲社会的？中国之前传统的社会公共空间是茶馆，中国的茶馆和西方的咖啡馆空间给人的预期和场景，是怎样的感觉？当年法国的咖啡馆大家声音聊天都很小的，还是像现在中国一些咖啡馆，给人的感觉不一样。茶馆可能都是很吵闹的，大家都是大声说话的，我去咖啡馆一般就是找朋友聊天，现在还有在咖啡馆写作的人吗？
A袁筱一：没有，或者越来越少。
20世纪初这些作家们也无处可去，他们在巴黎没有家，很多人就是住在饭店里的，或者不是巴黎人，不是大资产阶级没有办法购置财产。咖啡馆既可以解决吃饭问题，同时也解决了自己的工作问题，成为工作的场所，当然还有社交的问题。这是20世纪，尤其是战前非常奇特的景象，现在已经看不到这样的场景了。
咖啡拉花体现了本季主题“城市之光”，背景为推荐书单之一《青春咖啡馆》
Q：现在大家会去图书馆写作，是因为图书馆比咖啡馆环境好很多？
A袁筱一：在世界各地，大家都可以去图书馆写作。 我虽然不是特别清楚当时以前咖啡馆和茶馆的场景，但可以想象，当时的咖啡馆也绝对不是一个安静所在，和当时的茶馆是一样的，大家还是在里面聊天的。要不然不会出现这么多大革命的思想在这里孕育的情况了，只是不像我们这样组织有秩序的聊天方式。而是自发的，你一言我一语甚至吵架都有可能，今天或许不再需要这样的场所，因为有很多其他功能的公共空间，比如各种类型的办公场所，或者人们身份更加固定，社交圈相应也受限了。在这种前提下，咖啡馆可能不再像17、18世纪咖啡馆，今天你去Le Procope（法国最古老的咖啡馆），没有办法大声喧哗了，那里已经成为一家比较昂贵的餐馆了。
Q：现在已经不能像文学作品里想象的，到了那里还能跟陌生人搭讪一下？
A袁筱一：你当然可以跟陌生人搭讪，就看你搭讪的技巧了。但是是不是能够偶遇大作家，大艺术家呢？这个不见得。我们对同时代大作家或大艺术家往往没有意识，他们就在你身边，就看你能否判断他是不是一个大作家或大艺术家。当初他们在这里互相结交的时候，曾经可能也是一文不名，也还没有声名卓著。海明威初到巴黎时很年轻，远远不是现在我们所想象的，后来萨特在双叟咖啡馆（巴黎的一家著名咖啡馆）成为一个文化象征，接受年轻人的朝拜，而之前他工作也并不是为了在公共场所享受人们对他的朝拜。
奥斯曼奠定了巴黎的基础
Q：巴黎现代性的塑造离不开奥斯曼，有一个美国人写过巴黎城市，对城市公共空间还有文化的影响，您在思考这个问题时，有没有研究过或者思考过奥斯曼对巴黎文化或空间塑造以及人们行为的影响？
A袁筱一：首先，我确实不是城市规划的专家。不过即便不是专家，我们今天也经常讲到奥斯曼男爵（法国城市规划师，因主持了1853年至1870年的巴黎重建而闻名），经常说到奥斯曼规划的巴黎和现在的巴黎没有太大的差别。巴黎在奥斯曼规划前，就像大家在雨果《悲惨世界》里所描述的那样，小街小巷里充斥着各种身份的人，在动荡的年代，人们在小巷里巷战，流浪儿在此流浪，那是1830年之前的巷战 ，但巴黎已经成为了中心，吸引了各色人等，对于当时巴黎的城市建设来讲，已经不堪重负了，我们看到很多文学作品都对这一时期的巴黎有所呈现。
现在的巴黎可能没有这样的感觉，尤其是从上海这样的新兴城市去到巴黎，会觉得巴黎挺旧的，但是旧和整个无秩序的小街小巷分布不是一回事，当时主要就是拓宽街道，开了一些主干道，包括林荫大道，栽了很多树，改变了排水主要是下水道工程，使得它能够符合当时大城市所需要的城建规划。奥斯曼男爵可能没有想到文化的方方面面，因为他不是一个建筑师，但是奠定了城市的基础。今天大道上边就是时尚的橱窗，如果没有奥斯曼的改造是难以想象的。进入20世纪之后，一个是时间关系，还有对巴黎的“刻板印象”之一，我们觉得一切时尚都是在那里诞生的。
讲座现场读者提问
Q：您说巴黎有很多艺术、剧院和文化类型，我个人认为将来可以加一个法国时装对今天人们的影响。
A袁筱一：我对此并不反感，巴黎的确是一个时尚之都，这个时尚之都可能和它作为文化艺术中心特别是在20世纪初仍然是这样一个中心有关联。时尚是一个典型文化的产业，没有文化中心、文化传播的方式，没有艺术思想的先导可能做不成一个文化中心。像香奈儿（法国时装设计师，香奈尔品牌的创始人）是一位对于时代变化和社会变化非常敏感的女性，很多人当初反对埃菲尔铁塔的建成，她也不见得很赞同，但是你可以看到她敏锐地捕捉到了文化的变化，香奈儿的设计某种程度上和现代的包括建筑有相似之处，冷硬、黑白、简洁。 作为一个设计师，香奈儿不仅仅是一个裁缝，而是因为她有着自己对艺术的想法、对时尚的想法。你看百年前那些法国穿的衣服大家就知道非常繁复，但是香奈儿完全革新了，她当时看到埃菲尔铁塔竖起来之后说“钢铁时代到了”，她的设计某种程度上回应了那个钢铁时代。
讲座现场读者在聆听
巴黎和上海两个城市有相似之处
Q：您有在巴黎和上海生活过，希望您从个人经历中谈谈关于巴黎和上海城市比较印象深刻的故事？
A袁筱一：从个人经历上，我在巴黎生活时间不是很长，虽然去过很多次。我也不是上海人，但我始终认为自己不是一个非常有强烈家乡情感的人，我同样也不会对任何一座城市有无法割舍的情怀，这是我的个人经验，有很多人跟我正好相反。我对巴黎的印象和刚才我演讲也有一点关系，当你作为法国文学或者法国文化比较深入的了解者，很少会受到“文化底片”影响，像我们生活在上海，我们不会认同非上海人对上海的文化定性。我同样不太赞同很多人对于巴黎人、法国人的“刻板印象”，这里里面有很多需要我们破除的地方，巴黎不是一个浮浅的时髦所在。
袁筱一教授在讲座现场
我从来不认为任何一个城市可以引导世界城市的风向，任何一座城市的价值都只有在你深入了解之后，才可能真正体会到它的价值所在，上海的价值也是在当中生活过之后才能体会到上海的城市价值，而巴黎的城市价值像我最后总结的一样，不是它的甚至也不是这些时尚的大牌，这些离大家的生活都是很远的。
巴黎或法国，特别是进入近代现代以后，从文艺复兴到启蒙，到浪漫主义，在每一个阶段树立了独特的价值，而且这些价值成为文化传统的一个部分，同样在今天也拥抱了现代社会，上海也是一样的。巴黎和上海的开放精神和包容精神，在这个问题上，这两个城市有相似之处，尽管开放和包容原因是不一样的。
来源：周到上海 作者：严山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