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记者,你打我电话干啥?”
来沪20多年,56岁的护理员付贵兰讲话时依然带着浓重的乡音,这位来自于安徽农村的朴实大姐不明白,只是帮助居委会照顾了几天生病的独居老人,为何会惊动媒体。
“没什么可聊的。身为护理员照顾老人,这是天经地义的,是我们应该干的。”
付贵兰口中"天经地义"的事情,包括在自己感染新冠病毒发烧的状态下,护理高龄感染者,为高龄感染者陪诊送医等。这些工作,其实早已超出了护理员的职责范畴。如果一定要定义,它们更接近于公益性质的好人好事。在她工作的挚爱护理站,这些天来,做类似公益服务的护理员,还有很多。
“没办法啊。”付贵兰说。这也是许多护理员们最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意思是说,面对来自老人、家属、居委会、街道的求助,护理员们做不到开口说“不”。毕竟,没有比常年照顾老人,身处一线的她们更了解,高龄老人的无助。
“我们是最不能躺平的。”上海挚爱护理站负责人殷忠良说。在居家养老一线,这些天来,发生在护理员和老人之间的感人故事,不计其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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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独居老人的求助
当付贵兰推开独居老人陈霜喜(化名)家的大门,真正见到卧床不起的陈奶奶时,这则来自独居老人的求助,已辗转过好几个人之手。
陈奶奶是一位高龄老人,常年独自生活在徐汇区某老旧公房底楼。平日里,同住在同一个楼栋里的楼组长和居委会工作人员,就是陈奶奶的精神依靠,社区里的为老送餐服务,就是陈奶奶赖以生活的物质基础。
12月,楼组长和陈奶奶相继感染了新型冠状病毒,年事已高的陈奶奶因发烧卧床不起,丧失了独自生活的能力,从大小便到吃饭擦身,都需要依仗他人。
照顾陈奶奶的重任,落到了居委会头上。然而,彼时,居委会干部大多也处于感染发热状态,尚能行动的干部里,仅剩下了个年轻的小伙子。
面对离不开人的陈奶奶,小伙子犯了难。一方面,片区内需要他奔走照顾的独居老人不止陈奶奶一个。另一方面,为老人擦身、喂饭、更换尿布这些专业操作,毫无经验的小伙子也不知从何做起。
陈奶奶的求助,从居委会转给了街道,又由街道了转给了其党建共建单位——上海挚爱护理站,街道请求这家长期护理保险定点服务机构,派出一名专业的护理员,帮帮陈奶奶。
就在这样的情况下,住在老人家附近的付贵兰,接到了挚爱护理站的电话。电话中,派单老师讲的清楚明白,陈奶奶处于阳性发热状态,付贵兰本人也生病未愈,正常情况下,护理站本不该开口向护理员提出请求。但如果一直无人照顾,进食和大小便都无法自主的陈奶奶,恐怕将面临危险。是否愿意出手帮这个忙,请付贵兰斟酌考虑。
没多犹豫,付贵兰当即同意了这个要求。她拖着刚刚退热的身体打开了陈奶奶家的大门。为躺在床上烧得迷迷糊糊的陈奶奶,换尿布、擦身、喂饭。
“老人可怜啊,儿女不在身边,叫天天不应的。”多年从事老人护理工作,付贵兰早就习惯了照料高龄卧床老人。“我们见得太多了。”谈起因发烧晕晕沉沉的陈奶奶,付贵兰言语中只剩同情。“这些独居老人太苦了,看着心里蛮难受的。”
所以不管白天晚上,老人叫我,我都会去的。和他们比,我身体还算好的。”
▲挚爱护理站护理员义务上门照顾独居老人
“说不害怕那是假的”
家属满心期待的看着你去了,你怎么能说我要回来呢?”
和付贵兰一样,前不久,51岁的护理员杨文珍,也因为接到求助,帮忙照顾了一位高龄阳性孤寡老人。
杨文珍见到老人时,老人已躺在了中山医院的急诊室内,带上了辅助呼吸设备。老人的身边只有同样高龄的弟弟。弟弟年事已高,身体虚弱,实在无力照顾兄长。相关的求助信息从居委会转到了徐家汇街道、转到了挚爱服务站,又转给白天刚刚从外地回到上海的杨文珍。
彼时,杨文珍刚刚“阳康”不久,白天从老家淮安赶到上海,一路奔波了6、7个小时,积年的老毛病肩周炎隐隐发作,自己的身体并不舒服。但当时的她,已是挚爱护理站能调度的最佳人选,在感染高峰的冲击下,护理站和其他医疗机构一样,因工作量的激增和人员的减少,不得不在过载的情况下高负荷运作,疲惫不堪。
杨文珍到达医院时,已是晚上10点多。急诊室内躺满了带着辅助呼吸设备的老人。老人的弟弟看到杨文珍来了,宛如看到了救星。因为病人状态不好,需要有人坐在病床前盯着情况。已经熬了很长时间的弟弟,实在无力为老人守夜。连声致谢后,杨文珍成了独自为老人守夜的人。
“坦白说,第一次见到病人那个状态,还是不害怕的。”大病初愈的杨文珍一边不断帮病人揉着后背,一边在心中打鼓。尽管做了5、6年的护理员,这样的情形她也是第一次遇到。病床上的老人生命垂危。病床周围,四处环绕着阳性病人。刚刚离开家时儿女的嘱托犹在耳边,他们劝她这段时间少做一点,她也是50多岁的人了。
只能说,这就是我们的工作,每一行都要有人去做,对吧?”
谈起自己的选择,杨文珍有些无可奈何地说道。和付贵兰一样,因为见了太多无助的高龄老人,杨文珍拒绝不了来自他们的求助,哪怕回应这些求助意味着远超工作范围外的牺牲。
“我们就是他们的救命稻草”
护理员和被照料的老人之间的牵绊,远比常人想象的要深。
在连夜赶到医院为高龄感染者陪护之前,杨文珍刚刚在生病状态下往返了老家一趟。之所以生病也要回家,是因为杨文珍想趁着自己“阳”了,不得不暂停工作的间隙,抓紧时间探望了一下自己的父母。在此之前,她已经1年没有回过老家。
“老人不习惯换人。”杨文珍用一句话解释了自己在病程中奔波的缘由。作为长期护理保险定点服务机构——挚爱护理站所照顾的老人,大多是卧床、独居等生活不能完全自理、需要护工长期上门的老人。护理员和老人之间的结对关系,往往会持续数年,甚至直至老人去世才会终结。时间久了,护理员不知不觉间,成了老人日常生活中,依赖最深的人之一。老人们不习惯变化,护理员对自己照料的老人,也放心不下。
以前我有一次回家休息,给负责的老人安排了其他护理员,我正在家里还没回来呢,这家老人的女儿就开始给我打电话了,问我什么时候能过去?她妈妈说换人了不习惯。”
杨文珍说。
在众多老人当中,又以独居老人和纯老家庭,最让护理员们放心不下。就在帮助陈奶奶之前,付贵兰还曾接到过一个自己长期照料的纯老家庭的求助。听到这个家庭的求助,尽管自己还发着烧,付贵兰仍义无反顾的冲了过去。
这个家庭老太太90多岁了,儿子70多岁了,两个老人都在发高烧,儿子早上5点多打电话给我,求我能不能带他们去医院?我只能说行。”
嘴上答应着行,实际上正发着烧的付贵兰也处在重病之中。她骑着电瓶车摇摇晃晃,感觉自己一路都在“飘”。当时的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她就是这个家庭“救命的稻草”,她必须赶过去。
“我有他们家的家门钥匙,我熟悉他们家的环境,我能把他们带去医院。”那一天,付贵兰带着两个老人,在医院的急诊室里从早上6点呆到了下午3点,直到她彻底挺不住了,才和这家的儿子商量,让她回家吃口东西,再回到医院。
我自己不要紧的,我总归能走。不像我照顾的这些老人,他们都是有很严重的基础疾病的。”
尽管在病中折腾了一场,但付贵兰觉得值得,在她的照顾下,这对高龄母子,最终转危为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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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躺平”的人
在上海,类似于上海挚爱护理站这类提供社区居家照顾服务的长期护理保险机构约有近500家。其中,仅在挚爱护理站,就有诸如付贵兰、杨文珍这样的一线的助老护理员近200人。这支不可或缺的护理员队伍,为生活在社区中的老人们,撑起了一架生命保护伞。她们是老人们生病后最先想求助的人,是当老人出现照料需求后,最擅长解决问题的人。和医护人员一样,在这场疫情中,她们是不能也不肯“躺平”的人。
我们这些护理员,真的很感人。只要他们能爬得起来,他们就会去照顾老人。这些照顾很多都是应老人、居委会、街道的要求,日常工作以外的公益行为。”
上海挚爱护理站负责人殷忠良说。
很多时候,身为负责人殷忠良,也会觉得两难。一方面,因为疫情导致的减员,让护理站维系日常工作,都有些捉襟见肘。另一方面,作为身处养老一线的服务人员,每当收到老人的求助,殷忠良本人和所有护理员一样,难以开口拒绝。
那些老人,尤其是独居的老人,是真的可怜,他们没有别的办法。如果不帮他们,万一出事情怎么办呢?收到这类的求助,我们只能当做善事,尽量去做。”
殷忠良说。
在许多基层工作者眼中,这些护理员同样是“救命的稻草”。她们专业、训练有素,能够快速解决生病老人的陪护、照料难题。
在徐家汇街道乐山片区,片区内的8家居委会达成共识,在照料困难老人上遇到什么问题,可以找挚爱护理站帮忙。这让殷忠良又喜又忧。喜的是挚爱护理站可以真正帮助片区内的老人们做些事情,忧的则是护理员们的承受能力。
好在,在帮助老人的问题上,护理员们态度一致。
我们这些护理员真的很令人感动,从没有一个护理员拒绝过求助,只要一个电话过去,她们都会答应,哪怕自己身上也很累,也想像其他人一样,在家多休息几天。”
来源:周到上海 作者:张益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