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剧《赵氏孤儿》这一季在上海演完了。
“小时候看电视剧版,长大一点读纪君祥的剧本,现在看音乐剧版,我一直都在思考这个问题,除却为了让悲剧发生,为了营造悲剧美感,为了凸显程婴的英雄特质,程子为什么要牺牲,为什么要搭上这么多人的性命,这件事情本身的意义在哪里?”
一位一直在思考着该剧意义的观众感慨,此前曾笑作者是不是在自我感动,“直到看完一轮的《赵氏孤儿》后,才想明白了原因。”
导演徐俊说,“这部戏三个小时,很少有手机屏亮起。观众在底下哭得稀里哗啦,最后结束时被《生命光芒》这首歌点燃,那是一个欢快的海洋,给人希望。”
我想要找的力量找到了
首演至今,《赵氏孤儿》已在全国演满了85场。接下来还将去厦门、成都、天津等地巡演。
有的观众看了五六遍,有的多达四十几遍。而上海这一轮,一位观众连看九场,“白天上班,晚上刷剧,跟剧组天天见。”
据来自剧组的反馈,不少大学生看完这部音乐剧后,重新去翻阅这段历史。还有人以《赵氏孤儿》作为毕业论文。一位高中生,因为看了这部戏,报考了上海的艺术院校。
音乐剧《赵氏孤儿》,到底有着怎样的魔力?
2017年的夏天,徐俊在英国皇家莎士比亚剧团交流期间,接触到了英国诗人詹姆斯·芬顿为皇莎改编的英文版话剧《赵氏孤儿》,深觉相遇恨晚。
“诗人用西方哲学的直观与反思,与他擅长的诗结合,将读者的目光投注在故事里未被照亮的角落,这些曾经黯然的角落里隐藏着关于现代伦理问题的开放而令人兴奋的解读。”
徐俊说,“詹姆斯·芬顿这个剧本,最打动我的有三个地方。”
首先是程婴的人物塑造,他为自己的选择负责,悲剧力量加强了,从小人物发展成一个英雄之气的人物,更可信。
其次是赵氏孤儿的复仇,给他设置了游历环节,他因此看到了百姓的疾苦,屠岸贾的残暴,于是他的复仇,不再是简单狭隘的家族意义上的复仇,而是站在了国家人民正义的立场。
“我非常喜欢这两点,我想我要找的力量找到了。”徐俊说,“其中,点睛之笔是程子灵魂。”
“这是话剧中的最后一场,完全打动了我。这是千百年来在中国舞台上从未被关注过的个体生命,他从未被聚焦过,一直是个符号,是被遗忘的道具,芬顿的剧本给了他一个对父亲的质问,他有不解,甚至愤怒。最后,当他了解了父亲之后,他认为父亲还是爱他的,他心底的结在芬顿笔下解开了。”
徐俊说,“虽然早就想做这个戏,但一直没有好的文本,所以当我发现了这个剧本后,当机立断决定买下这部戏的版权。”
一把打开全剧的钥匙
徐俊说,《赵氏孤儿》作为一部拥有无与伦比的悲剧力量和现实回响的民族经典,是自己多年的创作向往。但纪君祥版本的《赵氏孤儿》在现代语境中却遭遇了“质疑”。
在他看来,一是“复仇”的主题被消解在了传统伦理的“忠诚”和“正义”理念之中,它没有在现代视阈中的个体人性层面上得以充分展开。
二是个体的生命没有得到足够的聚焦。
比如程婴的儿子,他没有权力和能力反抗自己的“死”, 他成为了复仇的“牺牲”,一个被忘却的“符号”;比如赵氏孤儿,他也没有权力和能力反抗自己的“生”,他成为了复仇的“棋子”,一个被记住的“符号”。
但芬顿话剧最后一场让程子灵魂的登场,却解开了这个结。
徐俊在音乐剧中,让程子灵魂贯穿全场,成为打开这部戏的一把钥匙。
“程子灵魂贯穿全场,不仅是戏份的加重,而是成为更能诠释全剧的一个灵魂性的叙事者。尽管没有什么台词,只有几首歌。但他这个叙事者,是戏的灵魂,是一个核。”
音乐剧一开场,程子灵魂就站在舞台上了,以他的视角来看故事。
音乐剧的时间线索,以程子灵魂作界定:第一幕程子灵魂进入过去时,第二幕程子灵魂回到现在时。
它贯穿全剧,成为目睹命运、却无权去行动和选择的一种“在场”,一种隐喻——他不仅对自己命运探寻和疑问,也建立与其他人物的暗关系。
徐俊认为,“这个少年有他在场的必要,因为埋没的时间太久了。这是对一个个体生命的聚焦,给了我们一种现代性的诠释。”
在剧中饰演程子灵魂的95后青年演员赵凡嘉,此前从未演过灵魂这样的角色。
”大家对灵魂的理解,或许是飘来飘去的,但在舞台上,它是一个写实的状态。所以,必须既像又不像灵魂。”
他说,自己在表演时首先从体态上去抓取。“ 它是一个第三界的存在,一个第三视角的身份,来讲述这个故事。”
演出中,赵凡嘉最大的难点是,没有台词,全靠肢体语言,只有最后一场戏,有五六句台词。
“这孩子是孤魂,他的状态是一种游荡的,漂浮不定的。”关于程子灵魂的诠释方式,导演徐俊对演员说,从头至尾它都不能碰任何人。“它可以看,可以交流,但不碰任何人。”
剧中,当程子母亲发出“啊”的一声,表示其将死时,程子灵魂把她抱住;当屠岸贾把程子剁成三段后,程子灵魂把他抱起;当程婴对着自己一刀下去,程子灵魂再把他抱了起来。
徐俊说,“程子灵魂在一出场时,就站在舞台上,观众会猜它是谁?我有意让它不暴露,有一个悬念,到最后才揭开。如果观众仔细看,全部埋伏在里面。”
“程子灵魂跟程婴怀抱里的孩子始终在一起,程婴抱孩子出来时,他也出来了。一家人在一个光圈里,它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
而当屠岸贾手下的人在地洞里发现程婴的儿子时,程子灵魂也跟着小时侯的自己出来了,跺他的时候,它有两个强烈的翻身,跟着还有唱词:这两刀跺的我好心疼。最后,它自己把自己抱了起来。
一出经典剧目的当下意义
音乐剧《赵氏孤儿》上演至今,已经有80多场。所到之处,观众反响热烈,尤其引发了年轻人的热议和关注。
徐俊说,我相信这个故事之所以被大家一直传颂,确实它里面有深刻的人性意义。还有中国人骨子里的舍身取义,被这种中国精神所感动。
“很多年轻人不会经历这样的事情,或者说,他们认为这个时代离我们很遥远,但当综合的艺术力量汇聚在一起时,会感觉到它。我想说,这个剧本有现代性的注入,让世界的人都能去理解它。它不仅仅是中国人看自己的东西,它是对全世界人类命运的关注。亲子岂可弃,养父岂可杀,这两个终极的世界性的核心命题,在里面起到了重要作用。”
徐俊说,300年前,马若瑟神父给到法国启蒙思想家伏尔泰的版本,尽管并未全文翻译,省略了大部分唱词,但伏尔泰以西方人的眼光,读出了这部作品的独特价值,发现了它所呈现的“美”与“伟大的情感”。
伏尔泰根据它改编而成《中国孤儿》(1755),他在开篇的《作者献词》中如此评价:“《赵氏孤儿》是一篇宝贵的大作,它使人了解中国精神,有甚于人们对这个庞大帝国所曾作和将作的一切陈述。”
歌德受《赵氏孤儿》的启发创作了悲剧《埃尔 佩诺》(1783)。时至今日,《赵氏孤儿》在欧洲的戏剧舞台上长盛不衰。
徐俊说,这是中国唯一一部早就走向世界的作品。“赵氏孤儿是我们戏剧文学的一座高峰。”
一出传统的经典戏剧将如何走向未来?徐俊表示,“这种精神不会泯灭,会被一代一代去认识,去感染,一代一代去仰望。好作品是永恒的。有人说,《赵氏孤儿》是中国的《哈姆雷特》,其实《赵氏孤儿》比《哈姆雷特》还早了300年呢。”
“但凡有生命的礼赞的东西在里面,这个作品就会有永恒的生命力,它就会一直演下去。”徐俊说。
来源:周到上海 作者:徐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