娱乐脱口秀丨生命宛如幽静长河

看《人世间》的时候,有了奇怪的联想,想起1990年,全家人一起看《渴望》时的场景,和看《渴望》时候的一些感受。

都是年代戏,都从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开始,都在讲述一家人的悲欢离合。铁皮炉子、红砖房、大炕、雷锋帽、搪瓷水杯、木头椅子、凤凰或者飞鸽自行车,还有街上的红色标语,商店的木板防护栏,知青上山下乡、返城、走后门,遮遮掩掩的爱情或者友情,明明灭灭的希望,苦乐交替的人生,以及那种努力要“做好人”的决心,在“做好人”的漫漫长路上经历的挫败,以及为之付出的代价,最后安慰自己,活个心安,就是活出了意义,活到终于可以回忆,就是活出了滋味。

《人世间》和《渴望》一样,都是过去年代的事,也都有相似或者相近的人物形象,相似的价值观,对“善良”和“心安”的无尽追求。故事慢慢开始,故事里的人,慢慢老去,周围的环境,一点一点接近当下。就在故事里的人,终于走到距离现在最近的那个瞬间,画面上开始出现我们熟悉的物件的时候,故事结束了。仿佛乘船进过一条幽静长河,看过两岸风景,最终到达入海口。

△《人世间》海报丨豆瓣网

看《渴望》的时候,我的年龄,相当于现在的05后,虽然也经历过《渴望》所描绘的那个年代的尾巴,但毕竟很年轻,更喜欢强剧情、有强烈感官刺激的港台剧,觉得《渴望》有一种张爱玲说报纸连载小说所具有的“最不耐烦的吸引力”,也知道它细腻,它悠长,但总是看不下去,把它当做没有港台剧看时的替代品。

今天再看《人世间》的时候,我和当年我的父母一个年纪,已经完全能理解这个故事里的那种细腻悠长,也能想到00后或者05后会怎么看待它,他们比那时候的我,所经历的人世波折更少,理解这样的故事,难度更大。

对我们来说,过去时代的情感变成密码,或许让人感到失落,但想到年轻一代,会对其中某些情节感到陌生,想到他们已经一部分地脱离了这些环境,例如那种稀少的人生出路、狭窄的人生通道,以及每前进一步需要付出的巨大忍耐和巨大代价,在当今的年轻人看来,都是不可思议的,而那种不可思议,或许能够说明,我们的生活,是有了变化的。从这个角度出发,我又希望这样的失落更多,这样的遗憾成为我们的常态。

所以我非常佩服梁晓声,他是我们时代的作家,我们时代的那些作家,有些人早早停下不走了,有些人依然在往前走,却选择了别的通道,有些人依然在场,偶然显示一下存在感,但从他们的作品和发言来看,他们已经脱离真实的生活很久了。如果他们的人生愿望就是这样,写作就是他们脱离生活的工具,那无可厚非,但如果他们依然视写作为生命的某种寄托,那这种状态就异常悲惨。它是发生在漫长的路途中的,无法辨别,也无法折返。

梁晓声却一直没有脱离他所在的时代,更没有脱离真实的生活,从《雪城》《今夜有暴风雪》《泯灭》《年龄》《吾家有女》,到今天的《人世间》,他写作的版图逐渐清晰,他所锻造的故事类型,也终于有了轮廓,那是一种对人世怀着极大热忱的,一种对某段时光念念不忘的故事,他反复讲述,耿耿于怀,不停地赋予它新的观念和新的细节,犹如歌中所唱:“痴情笑我凡俗的人世终难解的关怀”。更难得的是,人们对这些故事的关注说明了,这种关怀不是虚无的,无处落脚的。人群中,总有人跨过标记年代的数字、铁皮炉子和雷锋帽,去识得人生的真意。

戏里,一条幽静长河,戏外,一条幽静长河,互相印证,互相说明。知道这条长河怎样流过来,就还将怎样流下去,对所有人都是莫大的慰藉。

来源:周到上海       作者:韩松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