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阿拉这一辈,可能是最后的‘小皮匠’了”

这个城市的“小皮匠”越来越少了。

以前跟陈学林一起在同心路上修鞋的几个老乡,现在都不做了。

“像阿拉这一辈人,是最后的‘小皮匠’了。”他说,现在的小青年,啥人肯修鞋子啊?像我女儿是独养女儿,我给她修鞋子啊?谈也不要谈。”

■52岁的陈学松在长阳路138弄的弄堂口,一坐就是33年。

和严胜民、汪明德一样,今年52岁的陈学松也是扬州人,在虹口区长阳路138弄的弄堂口修鞋有33年了。

修鞋摊曾经是上海弄堂口的标配。创作于1958年、讲述旧上海石库门生活的滑稽戏《七十二家房客》里就有“小皮匠”这个角色。

上海作家马尚龙也曾在一篇文章中写道:“石库门弄堂口最经典的摊头搭配,是剃头摊和皮匠摊,皮匠摊就是修鞋摊。”

1986年,陈学松来到上海,投奔住在提篮桥的两位伯伯。

之所以会在138弄修鞋,是因为二伯伯的同事当时住在这个弄堂里,给他出主意说:“阿拉弄堂口老早有个老皮匠,现在不做了。叫倷侄子摆只摊头到那边去好唻。”

刚开始摆摊时,陈学松只有19岁。往那边一坐,弄堂里的阿姨妈妈心疼得不得了:“哦呦,残辜啊,噶小的小孩出来做生活啊!”

她们把“小皮匠”当自己的小孩,天热烧绿豆汤、赤豆汤,冰箱里冰好,总是盛一碗送到弄堂口给他。

■弄堂里的阿姨爷叔,进进出出都喜欢跟陈学松聊两句。

“小皮匠”修起鞋来也用心,手艺日益精湛。

有客人说,最厉害的是他能“治未病”。有次带了一只坏的鞋给他修,他却叮嘱另外一只“好鞋”也要修。

半信半疑地把鞋子拿过来,他居然准确地找出了“带病上岗”的部位。

有时候,陈师傅会忍不住感叹:“没想到弄堂口一坐,三十几年过脱了。”

他刚来的时候,提篮桥人气很旺。“老早周边都是厂,钢铁厂,橡胶厂,感光胶片厂,压缩机厂,还有码头……人交交关关。”

“格辰光闹猛噢。舟山路一个小商品市场,吃中饭辰光,附近厂里厢人都要到此地来。舟山路过去,东余杭路夜到是灯火辉煌,都是夜排档。”

有人的地方,就有生意可做。“最早的辰光,霍山路上并排摆三只皮匠摊,间隔最多一两公尺。”

每个弄堂口都有“小皮匠”。“(长阳路)138弄有,226弄有,到了大连路有,过了大连路还有……”

那时修鞋摊多,但提篮桥的居民、工人也多,不愁没有生意。“老早像这种天,鞋子都堆起来修,夜里头要开夜工做。”陈师傅回忆说。

就连修阳伞都有赚头。“我老早最忙的辰光,黄梅天从早上修到下半日两点钟,好赚九十几块。格辰光九十几块啥概念啊?”

■陈师傅手艺好,有不少住在别处的人也来找他修鞋。

当时,陈学松老家的生产大队有一百多个人来上海,其中八十多个做了“小皮匠”,分散在各处。

“杨浦区、虹口区、黄浦区、闸北区都有,后来还有一批人到金山去了。”他说。

2015年以后,陈学松感觉生意渐渐少了。一来是因为周围的老房拆迁、企业搬家;二来,这两年鞋子的质量比以前好了。

“侬想,此地感光胶片厂搬脱了,橡胶厂搬脱了,大名百货商店倒闭了,还有多少老房子拆脱啦……”

“老早讲起来提篮桥、徐家汇、五角场、曹家渡,这是四只角,老闹猛的。现在就提篮桥这只角最推扳(差)了。”

他看着冷清的街面叹了口气,“侬看,现在马路上人也没的。”

■陈师傅所在的弄堂斜对面,就是提篮桥监狱。

生意清淡了,晚上他又找了份保安的工作,贴补家用。

干两份活,到底是吃力的。“我这两年白头发出来了,显得老交关。”他说。

但真要舍弃三十几年的修鞋手艺,他又有些犹豫:“噶许多年数做下来了,不舍得。毕竟还有老多老客人,这是老百姓需要的。”

其实,附近已经有两三个“小皮匠”不做了。

“今年上半年,47路公交站头那边的皮匠寻到我此地,把他剩下来几罐胶水卖给我。”陈学松说。

“一方面他岁数大了,一方面城管不给他做了。”

■修鞋摊摆在弄堂口,夏天酷热、冬天寒冷,需要一副好身板。

他的弟弟陈学林也是“小皮匠”,摆在同心路上的摊头也在一年前被取缔了。

“从去年5月17号开始不做了。”陈学林清楚地记得这个日子。

对于最后一天摆摊的情形,他不愿多讲。

“我就不讲了,我心里厢老难过的。”他解释说,眼眶突然红了,停顿了好一会儿。

他和哥哥差不多时间“出道”,在上海辗转过几个地方摆摊。其中,同心路上摆摊的时间最长。在接到街道通知前,他在那里修鞋将近二十年了。

“我摊头老早摆在街道办事处对过,两个领导有辰光来修修物事(东西),跟我有点熟悉,也算照顾我。”他说。

“现在街道搬脱了,老的也退休了。小青年侬晓得的,哪里还会来修鞋子啊?伊不来修,侬就寻不到伊,跟伊谈不上话了。”

看他生活没了着落,以前他在塘沽路、吴淞路摆摊时认识的牛羊肉熟食店老板给了他份工作。

不过,同心路上的老主顾、老邻居还记挂着他。

“前两天有个火锅店老板娘特地打电话来寻我修鞋子,我拿去给阿拉阿哥修了。”他说。

“她本来没我电话,托了人才寻到我。我老早摊头摆在她店门口,做的生活她比较欣赏。”

“隔了一年还寻到我,老实讲我心里厢蛮酸的,没办法呀。”

现在他偶尔回去,老邻居还会请他去吃饭。

“老早跟弄堂里厢人谈谈股票;快递没人收放我这里;年纪大的拎东西拎不动,帮人家忙拎一拎,人家子女来了总归心里厢有感觉的。伊拉从国外回来都带东西给我。”

“这趟有家住西江湾路的人家,全家移民到新西兰。走之前特意打只电话给我:我房子卖脱了,马上要跑了。”他说。

■上海街头巷尾的“小皮匠”越来越少了

以前跟他一起在同心路上修鞋的几个老乡,现在都不做了。

“像阿拉这一辈人,是最后的‘小皮匠’了。”陈学林说。“阿拉在修鞋的材料市场碰头,全部是年纪蛮大的。我今年49岁,就算年纪轻的了。”

现在的小青年,啥人肯修鞋子啊?像我女儿是独养女儿,我给她修鞋子啊?谈也不要谈。”

他总结说:“能做阿拉修鞋子这个行当的人,基本上都是老实本分的人。滑头的人吃不了这个苦,阿拉实事求是讲。”

这个城市的“小皮匠”越来越少了。

徐汇区的严师傅倒是想一直做下去,他还有个梦想:“最好政府扶持一下,帮阿拉弄只小亭子,摆在弄堂边上,适当收点费用也是应该的。”

“合同签好,门口卫生自己搞好。这样既不影响市容,老百姓又方便。”

严师傅能美梦成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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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周到上海       作者:韩小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