媒体人 钱德勒
终于在2018年收尾之时，看了赖声川的话剧《如梦之梦》。对于这部话剧，知道很久，阴差阳错，就是没看上，听说足本是8个小时，绝对考验看客的膀胱与耐性。八个小时，一个工作日没了，如此做梦也是奢侈，坐在莲花池的转椅上，有些像戴上VR眼镜，360度旋转，随意选择自己想看的那面台，哪怕故意避开灯光下的表演，暗处的场景里也还有人影窸窸窣窣，也是戏。有几次台词，几乎就在说观众和舞台的关系。比如伯爵站在二楼房间指着窗外（实际就是观众席），说道“你看这湖多么美”。有些观众就笑了，我们可不就是角色眼里的湖水，涟漪吗？观众就是道具。有意思吧。
该剧的灵魂人物是一个叫顾香兰的女人，出演的演员就有三位，分别是许晴、卢燕和谭卓，三人之间有接力，也有镜像关系，只要需要，时空都不是讲述命运的束缚。女演员们都很棒，个人私心最喜欢的还是许晴。记得《红楼梦》警幻仙子对闯入太虚幻境的宝玉说到女子的情欲，说那是一种很纯粹的天真，并不抵达肉体之欢。那么，我觉得“天真”可以说是许晴表演里最独特，独开一家的风格。这次看戏，观众也像贾宝玉一样懵懵懂懂误入幻境，特别是莲花池的转椅上，刚开始是茫然的，从哪看起呢，第一个要接受的信息是什么呢？就在这时候，有一面台上，五号病人开始了他的讲述。身穿高领开叉旗袍的许晴就借着一道微光，像踩着光，又像踏着尘，款款徐行，开启了顾香兰传奇的一生。这已经是她第六次出演顾香兰，大概每一个台步都练到出精，她一走，就搅动现场观众的情绪跟着走，不忍挪开视线。
在青年顾香兰离开十里洋场的妓寨，好戏就算入了港，酒香刚刚好。到了法国城堡的顾香兰，其实是法国伯爵重金“购置”的东方梦，是顾香兰自拟的金丝雀，从一个粗鄙的鸟笼子进入一个更大的、雕工精美的鸟笼子，依然没有改变被男人圈养的命运，在画里马蒂斯式的裸体女人看似豪放，解放了身体，把旗袍扔到笼子外，可她就算起舞也还在笼子里啊。伯爵很喜欢庄周梦蝶的寓言，希望自己掌握神秘的法术，拥有重启人生的能力，他似乎做到了，代价就是抛弃了顾香兰，让她像离开妓寨妈妈时脱掉旗袍一样，也脱掉皮草大衣，几乎光溜溜地走进风雪，下一个艰难的命运分岔。这么看，顾香兰也可以说是伯爵这个洋庄周始乱终弃的蝴蝶夫人。与大银幕的唐凤仪相比，我震惊的是，许晴塑造的顾香兰好经看，坐得近，居然看得到剧情一直被她抓在手里，没有掉。很多细节都是带感，比如悲恸时大滴大滴的眼泪跌下来，激动时喘气带动胸口起伏，前臂痉挛紧张，还有吸烟、敬茶时透着矜持而做戏的风情。对于现场观众来说，绝对是看表演的享受，不仅仅是看画，是被扔进颜料里，被纹理裹挟向前。
穿着旗袍的许晴，穿着洋装的许晴，穿着单薄黑丝睡衣的许晴，每一种都风情万千，但都是天真无邪的，它引导的是对于梦的体察。好的演员、表演才可能让高概念的词儿有温度、有生命。看完《如梦之梦》，我开始相信命运的齿轮，互相咬合，周而复始地转动，是存在的。我走进你的梦中，不知道是我梦见了你，还是你梦见了我。
来源：新闻晨报 作者：钱德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