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青浦小镇上一位17岁青年,迷上了小霸王游戏机——那种可以用彩电做显示屏的游戏机。只是,他做梦也没想过,他钟爱的这个游戏会害死两条人命:一位年轻母亲和她仅3个月大的孩子。
而他的人生,也因为这场致命的“游戏”,迎来了逃亡的28年。
致命“游戏”
17岁那年,王斌还在青浦某所职校读一年级,成绩不错,只是比较贪玩,爱打游戏。
1990年6月14日,对于王斌而言,是这场杀人游戏的开始。
这天,王斌本应该在教室里上课,但第二节课下课后,他和另外两位同学逃学了。三人一起到镇上四处溜达,本想着就在桌球厅里打打球消磨时间,却被职校的教导主任逮了个正着。
两位同学被教导主任捉回去后,王斌又一次溜了出来。
他想起了前阵子的一次同学聚会,他和几个同学一起到陈琪(化名)的哥哥家玩。陈琪的哥哥刚结婚,在青浦镇盈中新村小区有一套漂亮的婚房,客厅里有一台彩电,这在当时是一件很稀罕的事。
聚会那天,他们一起玩了小霸王游戏机。用彩电做显示屏玩游戏,这次的游戏体验让王斌念念不忘。
他不由地晃到了陈琪的哥哥陈亮(化名)家。
6月的青浦已经闷热难耐,陈亮的家门虚掩着,好让风吹进屋子,给卧室里的卓敏(化名,陈亮妻子)和她刚哄睡的宝宝带来一丝凉意。
想要开启这场游戏,王斌只有拿走那台他心心念念的游戏机。他推开虚掩的门,旁若无人翻找起来,期待尽早迎来心中那场游戏的开局。
■卷宗里记录着28年前的凶案现场
王斌翻找东西的声音惊动了在卧室的卓敏,他再次抬起头时,卓敏已经出现在客厅门口。看见王斌,卓敏跑向厨房喊:“抓小偷啊!”她随手拿起厨房的刀具,试图自卫。
听到卓敏的尖叫,王斌冲上前去,与卓敏搏斗起来。混乱中,王斌的手臂被砍伤,卓敏的刀也被打落在地。王斌扼住卓敏的颈部,直到她停止了反抗。
随后,卧室里传出了婴儿的哭声,王斌寻声走进卧室。他把孩子扔进了衣橱,用外套掩上,关上衣橱门,仓皇离去。这几个动作,最终让一个仅三个月大的女婴在密闭的衣橱里窒息身亡。
没有人知道,王斌是否找到了那台游戏机,但一场折磨他28年的“逃亡”就此开始。
擦肩而过
■当年的案发小区
陈亮是某农场的司机,6月14日那天中午,他临时赶回家取东西,却发现妻女均遇害,遂报案。
第二天,这桩命案传遍了整个小镇,在这方圆几公里的小镇上,这起凶杀案成为了人们讨论的焦点,也包括王斌所在的职校。“昨天镇上发生命案了”,“听说是一对母女被杀了”,“那小孩才3个月大”,“听说一个同学家的哥哥家死人了”……
学校里的传言沸沸扬扬,一字一句击打在王斌心里,真相似乎越来越近……
但是,案发第二天,王斌还是照常出现在了教室里。他的左手手臂因为受伤,包扎得很显眼。当时,他想好了一套说辞,如果有同学问起,便说是打架把手弄伤了。
另一边,青浦公安在案发后,建立了专案组,开展立案侦查。通过对案发现场打斗、翻找痕迹的分析,警方推断凶手对被害人家中较为熟悉,属于熟人作案。据此,专案组围绕被害人的社会关系开展全面的侦查排摸,根据案发现场遗留的一丝线索,警方进行反复多次地比对和调查,曾经到被害人家中玩过游戏的王斌被成功比中。
然而,王斌提早了一步,畏罪潜逃。那时候,小镇发生命案后,村里会有人拿着小喇叭四处广播。当时,王斌的名字已经和“凶手”联系在了一起。“看到凶手王斌请报案!”的广播声,一度传遍小镇。
王斌似乎赢了开局,但他注定不会笑到最后。
隐匿逃亡
逃匿那天,王斌是直接从学校离开的,身上只有几块钱的他坐着公交车去了火车站。他没有买票,而是扒上一辆火车,去了湖南。
到了湖南,17岁的王斌开始在当地乞讨。1991年流浪去了广州。1992年开始,王斌先后在海南、湖南的餐厅打过工。1994年,他流窜到了西北,通过餐厅打工的经历结实了不少人。四年后,王斌有了一个新的身份:1998年,他谎称自己是孤儿,以“徐涛”的身份在西部省份落户。
此后几年,王斌辗转浙江杭州、武义等地,做起了生意。2007年,王斌与餐馆打工认识的服务员成了家,跟着妻子来到安徽宁国,开起了餐馆。王斌的餐馆生意最好的时候,有三家分店,每年可以挣近百万元。
2016年,他成功将户口转到安徽。至此,王斌的名字仅仅存在于陈年案卷中。
此时,王斌似乎成了这场游戏人生的赢家,有房有车还有美好的家室,但那个因为游戏而起的命案并没有结束。
为了躲避追捕,王斌逃亡的这28年间从未跟家人有过联系,也没有再回过青浦的家。王斌离家最近的一次,是来沪参加餐馆的厨师培训,在城际公路上,他也只是往原来那个小镇的方向望了一眼。
苦苦寻觅
王斌潜逃后,尽管青浦刑侦的负责人更迭了七任,但每一批重案队侦查员对王斌的追捕从未止步。
28年来,对王斌及其家庭的调查,已经成了一代代重案队侦查员们的常规工作。1998年,刑侦支队将他列为001号在逃嫌疑人上网追逃,2011年公安部部署开展“清网行动”,刑侦支队又将其作为重点,在全国范围内开展梳理排查,但是一直未有突破性进展。
王斌究竟逃去了哪里?
1990年,现任青浦公安分局刑侦支队重案队队长周翱只有9岁,还在上小学的他也听闻了这起命案。2017年8月周翱来到重案队,当他翻案卷看到这起案件时,令他有一种“穿越”的感觉。
从前辈们口中,周翱无数次听到这个“一号命案”。
“只要他还活着,我们就一定能找到。”然而,28年的时间跨度,以及现场留下微不足道的线索,成了追捕的难点。“哪个地方有线索了,我们会马上出发。”周翱说,我们必须给这起案件一个交代。
为了这个案子,原本准备退居二线的老刑侦李庆,拒绝了分局领导让他“休息”的机会。1998年,他曾在刑侦大队担任副大队长,08年又回到刑侦支队担任支队长。2017年,53岁的李庆再次回到刑侦支队重案队。“这案子当时是我的一块心病,想回来破掉它。”
2017年,公安部在全国公安机关推出了一项全新的刑事侦查科技手段。这是此案件侦办的一个重要转折。
通过新技术,警方成功梳理出一份可疑人员名单,李庆和俞雄辉两人对这些可疑人员名单逐一进行了细致分析排查。最终梳理出了16名年龄、外貌相似程度较高的人员,并提请属地公安机关协助查询嫌疑人员有关情况。
2018年3月9日,俞雄辉接到了安徽省宁国市公安局刑侦大队的电话:“你们要求我们协查的那个‘徐涛’户籍地从外省市迁入我省,身份存疑。”
3月13日,李庆与俞雄辉出发前往宁国,这是半年来,老俞第三次差。到达宁国后,两人在当地警方的协助下获得了“徐涛”的生物信息。经过比对,专案组确定“徐涛”就是侦查员们苦寻28年的王斌。
3月20日中午,得知比对结果后,李庆和俞雄辉驱车3个半小时奔赴宁国。21日6时,李庆等四人会同当地公安机关警力兵分四路,对小区的三个出入口及其车辆设哨观察,进行守候伏击。3个多小时后,王斌驾驶车辆车辆驶出小区北门。10时许,当他的车辆在某酒店门口靠边停车时,李庆第一时间从副驾驶座上冲出奔到王斌身旁。
“你叫什么名字?”“我叫徐涛。”
“我再问你一遍,你是不是叫王斌!”
那一刻,王斌知道,28年的命案逃亡结束了!
无言结局
任何游戏都有结束的时候,只是开始时,他还是个17岁的青年,回来时,却已是人到中年的杀人凶手。坐在看守所里,王斌的口音已经变成了当地口音,完全听不出本地口音了。
“警察围过来,让我不要动,说的是安徽话。但有个民警用青浦话说了句‘铐起来’,我就全明白了。”王斌说,他晚上经常睡不着,总是做噩梦惊醒,总梦到公安来抓他,受害者的脸也总是出现。
“这也是一个轮回,自己种下的因,这个果一定自己去偿还。我跑了28年,再跑又能跑到哪里去。”
王斌说,他这28年一直很想家。但他不知道归来时,背着杀人嫌犯父母恶名的双亲,还会不会认他这个儿子。
王斌可能更加无法想象,自己当年的冲动和残忍,对另一个家庭意味着什么?
“女儿走得那年,我和老头子都生病了,半年吃不下饭,立都立不住,工作也没了。”卓妈妈说,当时她只有一个想法,就是和女儿一起死。每到半夜,她只穿一条内裤跑到街上喊:“女儿快回来啊,快回来”,整个人完全失去了意识。
卓妈妈家中一直放着三张照片:女儿的结婚照,独照,还有一张外孙女的百日照,每天她都会对着照片和女儿聊天,说完、哭完才能睡觉。
卓妈妈说,卓敏是她的第三个女儿,也是最听话最孝顺的。
“她说过,以后你们老了,我养你。”这句话卓妈妈一直记着。命案告破后,她一直在等和王斌对话的机会,她想知道答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案发现场,盈中新村小区,当年那个漂亮的婚房还在,只是房子也早就易了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