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熟人的介绍下，上海市民郭女士为不到13岁的儿子洋洋（化名），报名参加了由上海侠之梦体育发展有限公司（下简称为“侠之梦公司”）组织的“少年特救员”荒野生存技能营活动。
谁知，在这个承诺有24小时跟队医疗、资深户外教练带队的活动之中，洋洋扭伤了腿。扭伤发生后，洋洋的伤情不仅没有得到有效的干预，他主动提出的不再进行高强度活动的要求，也被带队老师无视了。由于无法和父母取得联系，洋洋不得不拖着伤腿参与了2天徒步活动，最终在活动中二次受伤，导致右腿髌骨骨折。
事发后，郭女士试图向“侠之梦公司”讨个说法。此时，她才意识到，“侠之梦公司”是一家不具备旅游资质、未雇佣正式的员工、也未和她签订任何书面协议的企业。
“这个市场太乱了，我希望能有人对此有个明确的说法。”郭女士说。
▲视频：13岁少年扭伤腿后又被要求徒步两天致骨折，户外探险类活动乱象何时休？
受伤少年：“他们说，我看你能走啊”
“医护保障人员24小时随队，特定救护车24小时随时传唤。”在看到这个承诺后，郭女士最终下定了决心，为不到13岁的儿子洋洋报名参加了这个名为“少年特救员”荒野生存技能营的活动。
之所以要考虑良久，是因为这个活动的要求颇为苛刻。它要求未成年人在不携带通讯设备的情况下，独立参加，活动共为期7天，地点在浙江湖州等地。活动内容包括探洞、野外穿越、悬崖绳降、攀树、横渡、溜索等。
知道家长不放心，组织者“侠之梦公司”承诺，该活动由具有中国红十字救护员等多重身份的资深教练宇宙带队，活动配备有医疗急救方案，以及“特定救护车24小时随时传唤”。
然而，就在洋洋独自出发参与活动的第6天晚上，郭女士在浏览摄影师上传的活动照片时发现，洋洋的腿上出现了绷带。
察觉出不对劲的郭女士，连忙联系教练询问情况。教练告诉郭女士，洋洋在前一天早上的活动中，扭了一下。教练的轻描淡写，让郭女士放下了心。她叮嘱带队老师，不要再让洋洋参与户外活动了。此时，郭女士并未意识到，自己的干预，已经晚了。
▲受伤后的洋洋疼得倒地不起
洋洋在前一天参加活动扭伤后，又缠着绷带参与了一整天的户外活动。就在郭女士发现问题的那天，洋洋还拖着伤腿，到富阳仙人洞爬山、下洞，折腾了一整天。在下山过程中，洋洋又一次受伤。再次倒地的那一刻，他觉得自己从未那么疼过。
“我完全站不起来了。”洋洋说，
就好像有一根筋在骨头那边，直接拉了一下，很尖锐的疼。”
同行的孩子家长告诉郭女士：“我儿子当时手里拿了很多东西，看到他（洋洋）一直在喊疼，也没人来扶他。”
▲富阳仙人洞管理须知
最终，落到队伍最后的洋洋，被生活老师和摄影师发现，扶上了大巴车。这些细节，都是在洋洋回家后，郭女士才得知的。在当晚郭女士发现孩子受伤时，教练只告诉她，孩子“扭了一下”。
我问他要不要去医院，他说没事，我们再关注一下。”
那天晚上，教练宇宙这样告诉郭女士。
教练的轻描淡写，和洋洋的痛苦记忆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据洋洋回忆，第一次扭伤后，他就多次向多位老师反映了自己的不适，还曾主动向老师提出，不想再继续参加接下来的徒步活动了。然而，这些要求，都被老师们拒绝了。
他们说，我看你能走啊。”
洋洋回忆。
7月20日，返回家中的洋洋，因腿疼不止，被郭女士带去了医院。经医生诊断，洋洋右腿髌骨脱位（伴骨折），需要立刻进行手术治疗。
▲市儿童医院给出的洋洋的诊断报告
这场手术持续了3个半小时，洋洋的右腿上被打入了数颗钉子，开了多个伤口。其中的一处伤口位于小腿侧面，切开的目的是为了取出韧带，弥补洋洋膝盖处的韧带损伤。
我每次看到这个伤疤，我心里面就撕一下，很难受。”
洋洋的伤情让郭女士很自责：“我是很内疚的，我可以不让他去的。”
▲洋洋腿上有多处刀口
家长质疑：“侠之梦”有能力带孩子去户外探险吗？
洋洋的伤情，让郭女士对洋洋的行程，进行了重新的审视。她发现，这家朋友口中经营了十年的老牌夏令营机构，实际上处处透露着“草台班子”的气息。
尽管在公众号推广文章中，“侠之梦公司”对团队的专业性和医疗服务保障，进行了多方位的承诺。但在活动过程中，实际上除了带队老师宇宙之外，所有老师都是兼职人员，他们中的部分人是宇宙的亲戚。
▲“侠之梦公司”公众号主页
对此，总教练宇宙并不否认：
对的，但这并没有影响我们的工作，而且户外训练营你必须找能够信得过的人合作。很多机构找大学生做，其实危险性更高。”
兼职人员们并不具备很多专业知识。“侠之梦公司”所承诺的专业医疗保障，主要源自于宇宙自己的红十字救护员身份。但在洋洋受伤后，宇宙的医疗知识并没有发挥作用。在宇宙眼中，受伤后一直可以独自行走的洋洋，并没有什么大碍。
他没有表现出我已经摔得不行了或怎么样，他走、跑、和小朋友玩都没什么问题。”
宇宙说。
医生说，髌骨脱位就是可以拖着腿走的，它主要影响弯曲。”
对此，郭女士解释。
但“侠之梦公司”的工作人员显然不具备这样的医学知识。在发现洋洋还能走后，他们不仅劝说洋洋参与了后续的徒步活动，还无视了洋洋当时已经明显肿胀的右腿，劝说他摘掉了绷带。
在探洞过程中，洋洋第二次受伤。此时，唯一具备一定医疗知识的宇宙正在前方带队，无人为洋洋的伤腿再次进行处理。洋洋的二次受伤，就这样被无视了。直到当天傍晚，郭女士意识到不对联系了宇宙后，宇宙才得知了他第二次受伤的事情。
我们一共就7个领队，不可能每个小朋友身边都有（人陪）。”
对于洋洋二次受伤时，无人及时予以帮助的情况，宇宙这样解释。
除了人员缺乏必要的专业性外，事发后，郭女士还意识到，尽管将孩子带到外地住宿了7天，但“侠之梦公司“实际上并不具备经营旅游业务的资质。在出行前，“侠之梦公司”也未与郭女士签订任何的合同。
因为它不是一个旅游活动，所以我们也没有办法和家长签订旅游合同。”
宇宙说。比起合同，他更愿意强调，“侠之梦公司”在出行前，为每个小朋友都购买了保险。
▲参加户外探险活动的孩子们
记者调查：不签合同的户外探险机构不止一家
记者调查发现，在户外探险圈子里，类似“侠之梦公司”这样有偿带着成年人、未成年人到外地活动数天，但却不签订任何合同的经营模式，并不罕见。
例如，户外团“山水无名户外”就告诉暗访记者：“一般不签，您要也可以（签合同），我们这边是购买保险的。”
“驴果果”的工作人员告诉暗访记者：“不用，我们都是买保险的。”2个小时后，又突然发来补充说明：“短途不签，长途签合同。”随后，“驴果果”的工作人员就将记者拉黑了。
“背包熊”的工作人员告诉暗访记者，之所以会出现有人签合同、有人不签合同的局面，主要源于户外探险类活动如今仍处于“身份不明”的尴尬处境。
现在没有人真正定义户外属于哪一块，它到底需要怎样的资质，它是归文旅部门管？还是归体育部门管？现在都是没有定义的。”
“背包熊”工作人员说。工作人员说，这些年来，“背包熊”已经在有意识推进户外活动的正规化，比如鼓励领队们考取各类证书，但实际上从整个户外行业来看，户外探险活动仍存在着定义不清、准入门槛较低的情况。
有很多都是个人的。个人组织个群，就组织了相应户外活动。这些组织者其实也没有工资的。”
“背包熊”工作人员说。
包括“山水无名户外”在内的多个户外团表示，可以接受未成年人独立参与到户外探险活动之中。
▲孩子们认真完成“探洞”项目
谁来监管？新兴行业面临“定义难”
新闻晨报记者调查发现，由于定义不清，对比同类产品，青少年户外探险活动，或许存在一定的管理空白。
例如，同为服务对象为青少年的出游活动，与户外探险活动有一定相似性的“研学旅行”活动，就有着更为明确、细致的管理规范。
《研学旅行服务规范》中指出，研学旅游中的服务项目可包括“健身项目”，其内容为“以培养学生生存能力和适应能力为主要目的的服务项目，如徒步、挑战、露营、拓展、生存与自救训练等”。
《规范》强调，活动的承办方必须是三年内无重大投诉、无不良诚信记录等的正规旅行社，旅行团中需配备有安全员、研学导师、导游人员等专业人员。
组织者“应提前调研和掌握研学营地周边的医疗及救助资源状况”。 “学生生病或受伤，应及时送往医院或急救中心治疗，妥善保管就诊医疗记录。返程后，应将就诊医疗记录复印并转交家长或带队老师。”
《规范》还建议组织者“宜聘请具有职业资格的医护人员随团提供医疗及救助服务”，要求研学活动的组织方和承办方均需要建立完整的安全管理制度和应急预案。
浦东新区文化体育和旅游局执法大队工作人员告诉记者，经调查，“侠之梦公司”组织的“少年特救员”荒野生存技能营活动，因为并不具备明确的主题和教育目的等“研学旅行”的特点，所以并不属于“研学旅行”范畴。因此，该公司的活动，也无需遵循“研学旅游”的相关规定，该公司无需具备旅行社的相关资质。
现在，主管部门判断下来，这个活动主要是一些特救员、搜救探险的活动，不属于研学旅行的范畴，不算研学旅行的话，就超出我们的监管范围了。”
浦东新区文化体育和旅游局执法大队工作人员说。
来源：周到上海 作者：张益维 贺佳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