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这将是一篇含“我”量很高的文字。它不太符合传统新闻稿件的要求，可能会对传统的读者造成一定的困扰，但是传统的存在本来就是被颠覆的，被颠覆的传统已经太多了。
我想在这里讲述一个自己亲身参与的网络现象，这个现象可以被简称为“买脑子”。是的，现在有很多网店正出售各种各样的脑子，但不是用来下在火锅里吃的那种。
它们通常被冠以世界上杰出已故人物的名字，其中有文史类的名人，也有数理化名人。这些脑子，统称为“爱因斯坦的脑子”。买了谁的脑子，就能变成谁，至少店家是这么说的。
根据淘宝显示的统计数据，“爱因斯坦的脑子”荣获了“2023年度十大商品”。目前热度为109万，本周上升了231%。
卖“脑子”生意做得最好的是来自河北邢台的22岁小伙张建茜，据他自己接受采访时候说，“一年卖了7万多单。”
|“心诚则灵，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在所有出售“爱因斯坦的脑子”的店铺中，最便宜的售价为0.01元，最贵的不到10元。
我问一家卖5.01元的店铺，他们家比别家卖贵的原因是什么。对方迂回地表示：“咱们店铺几毛钱的脑子也是有的，您可以看看。”
最终，在货比多家后，我锁定了一家名为“爱因斯坦的脑子正版店”的店铺。根据已有的信息，这家店已开了6年，月销7千件宝贝。一周内我所在的上海市有100+人已买，回头客为499人。
考虑到自己对科学发明并没什么野心，因此也不指望拥有“爱因斯坦的脑子”了，我花0.5元拍下了数学家“高斯的脑子”。谁知道呢？也许就此两位数的加减乘除可以不再依赖手机里的计算器了呢？
下单以后，会先收到卖家发来的一份使用说明：
“恭喜您，您拍下的高斯的脑子正慢慢长到你的脑子上。
“以后关于数学知识更容易记住了呢。早确认收货，效果更佳哦!
“心诚则灵!心诚则灵!心诚则灵!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这之后，就进入了传送阶段。店家表示，脑子是通过脑电波进行传送的。大约5分钟内，就接到了“传送好了”的通知。这就表示，“高斯的脑子”已经自动长在我的脑子里了。
店家自豪地介绍，他们最受欢迎的是“智商加1000”以及“逢考必过脑”的商品，其中“逢考必过脑”售价为0.8元，“智商加1000”最贵，8元！
怀着一种很难形容的心情，我点进了评论区，发现竟然好评度还不低。有不止一个用户反映：“感觉脑袋发痒，可能是在长脑子了。”
有人说，自己收到了朋友送的“朋友智商为零”的商品，结果在考场上直接睡了过去。“真有用！”这名用户留言，所以自己也来买了。
|买了“脑子”，智商不升反降了
已经有媒体注意到了这种现象，根据“正面链接”的一篇文章中称，购买这类虚拟商品的多为00后群体。
我，一名80后的记者，立刻在微信上找到了自己2007年出生的侄子。“我不感兴趣，”他很酷地表示，“但是你要采访的话，我可以去问问同学。”随后又补充一句：“几率不大，我同学看着都蛮聪明的。”
2分钟过后，微信响了，侄子发来一句：“还真有傻的”。
他紧接着推来对方的微信，我们就叫他张克雷吧，普陀区某高中的高一学生。张克雷的第一反应：“这东西才火吗？我早就买过了。”顺手发来一张拼多多上的订单，原来2022年5月他就下单买过“爱因斯坦的脑子”了。“我当时没听说过这个东西，就是在淘宝上找刷PDD砍一刀的时候，正好刷到‘爱因斯坦的脑子’。”他说，“当时看介绍就觉得好玩，而且也有点迷信，觉得自己买了它就会变聪明。”
等付完钱下完单，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智商纯属不升反降。“因为当时我买的是几块钱，而不是几毛钱的脑子，就是有点贵的那种‘爱因斯坦的脑子’。”同样都是“爱因斯坦的脑子”，当然应该挑便宜的买。
对于一个学生党而言，几块钱也是钱！他很快就后悔了，在卖家发货前申请了全额退款，想买个更便宜的。但就在等待退款的过程中，他想：“我怎么这么傻？为什么要为一个实际上并不存在的东西花钱？”
于是退货之后的张克雷就没有再为任何“脑子”下过单，“我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很傻的事，因此没好意思和任何人说过。直到今天被问起，才想起来当初还买过这种东西，”他说。
|没变聪明，店家算不算虚假宣传？
张克雷买“爱因斯坦的脑子”时，是2022年5月末，当时初三的他正面临中考。事实上，很多“脑子”用户都是有考试压力的学生，其中尤以初中生为多。
Ping是一名高中教师，也是一名母亲。听到我问“爱因斯坦的脑子”，她连一秒钟的反应时间都不需要，直接呵呵一笑，“不提了，我女儿、我侄女都在买。”她们一个是小学生，一个是初中生。“这种也就骗骗初中以下的了吧？她们说，自己同学都在买，因为便宜。我跟她们说，再便宜，像你们这种白痴多了，人家就赚死了。”
Ping后来再也没有听两人提起过“脑子”的事情，“我的学生里没有人讨论这个，他们都是高中生，还是有脑子的。”她总结，“我一直说脑子是个好东西，可惜很多人没有。”
当Ping将“脑子”客户笼统地归于初中以下的时候，她显然犯了一个错误。我攀谈的几个店家都透露，买“脑子”的成年人其实并不少，其中很多人是为了爱情。
既然有人会花800元买一瓶“费洛蒙香水”，深信自己喜欢的人正如店家所说一闻到这个味道就会被自己吸引，那么花0.8元买个“一年脱单脑”，或者即使花8元买个“恋爱智商加1000”，似乎也不算很大的代价。
正如卖“脑子”最火的店家张建茜说的，“可能就是为了心灵的一个寄托吧”。
心灵寄托，用一个更时髦的词来表达，应该是“情绪价值”。如同“爱因斯坦的脑子”获选“2023年度十大商品”，“情绪价值”也入选了2023年度十大流行语。
卖“脑子”的店家们，显然深谙“情绪价值”的重要性。因此很多卖家在店铺说明里都会附言：购买商品后提供娱乐聊天服务，自己找客服聊天即可。
在接收完“高斯的脑子”传输后，我试探性地问客服：“听说还提供聊天服务？”“是的呢，”那个叫“君为谁倾5”的客服说，“但是我今天在大学里接人。”就这样，委婉地拒绝了我聊天的需求。
最后，我怀着万分之一的希望，想确认一下自己到底有没有获得“高斯的脑子”加持。“22×33等于多少？”我给自己出了一道题，下一秒确信了一点：自己先前的怀疑是正确的。
然后，我把这次购物经历告诉了多年的朋友、上海纽迈律师事务所的方正宇律师。“店家说我能长‘高斯的脑子’，实际我没长，他们算不算是‘虚假宣传’？”
他在微信上发来了非常专业的表述：“对于此类行为的定性，要结合双方的认知情况来判断。对于宣传内容的发布者来说，如果虚构了部分事实，那么虚构这些事实的目的究竟仅仅是为了娱乐和玩笑，还是存在着骗取他人财产的故意。而对看到这些宣传内容的消费者来说，要看能否清晰分辨出这属于玩笑还是事实。如果是普通人无法清晰判断的内容，就可能涉嫌虚假宣传甚至是诈骗。如果消费者也认可这本身属于玩笑内容的话，或许行为并不违法。”
我尝试把这段话做个二道翻译加工，他其实想说的可能是：人家这么明显在玩笑，你看不出是玩笑，怪谁哪？
他还好意提醒了一句：总体而言，这样一种容易产生歧义和误解的交易方式，可能存在比较多的法律风险，不应提倡和鼓励，必须加以警惕。
[后记]
方律师的话让我不由想到，有没有可能，有些用户心里很清楚自己买了一团空气，他们也许纯粹只是为了所谓的“情绪价值”而买单？
小红书上一个人的评论回应了我的猜测。那个性别不明的人是这样说的：自己平时是一个没有任何存在感的人，直到买了“爱因斯坦的脑子”发了朋友圈以后，忽然间获得了此前从未有过的点赞数和评论数，尽管评论绝大多数是“哈哈哈”，但TA觉得很快乐。
最后，怀着一种世界大同的美好愿望，我点进Ebay用英语搜索了“爱因斯坦的脑子”，发现全球只有一个卖家在售，这个卖家来自中国。在Ebay上，它被卖得更贵一些，售价14.27元。
晨报首席记者 沈坤彧
来源：新闻晨报 作者：沈坤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