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玮玮发了新专辑《沙木黎》,并且开始了一轮以新专辑为主题的巡演,但新专辑中的歌,虽然让很多人沉浸其中,却也引起一个争议,这还是民谣吗?几乎全部用合成器完成的这些歌,还能满足人们对张玮玮音乐的期待吗?但另一面,已经有很多乐评人为这张专辑感到惊喜,并且把它列入2022—2023年的十佳专辑备选之中。
张玮玮生于西北,上世纪九十年代开始音乐活动,起初,他是以乐手身份出现,只偶然发布自己的创作作品,后来,《米店》等作品,让人们认识到他的创作才华。2011年的《白银饭店》专辑,则让人们意识到,他是一个独具风格的民谣诗人。“白银”这座城市,也进入音乐文学史,并成为当代文化中的地标性城市。
在那之后,他时不时提到新专辑和新作品,并且在演出中唱过《沙木黎》和计划中的《白银饭店2》中的《星期三的故事》等等作品,也带着一首《红房子》登上了去年的《我们民谣2022》。当时,这首歌的合成器表达,就引起了小范围争议,但那之后,他却始终没有拿出完整的新专辑,直到今年9月20号,他突然发布了《沙木黎》专辑,专辑中的作品,除了《永丰街》之外,全部由合成器制作,带着浓浓的电子风。因为过去三年,张玮玮一直在上海生活,也是和上海音乐人严俊合作,同时,也因为这张专辑风格的变化,很多上海媒体,已经称他为“上海音乐人”。
事实上,《沙木黎》里的地理核心,依然是西北。从形式上,它可能是民谣或者电子或者组诗,但从内容上,它其实是佛乐、圣歌,是忧伤,阴郁、诡异却又平静、光明的招魂歌,但它和“福禄寿”“珂拉琪”等等乐队的有心灵诉求的音乐不一样的是,它是北方气质的、简洁的,音乐里的形象是几何线条的,但这种简洁,并不妨碍它的深邃。在这个地理背景的基础上,《沙木黎》是有世界观设定的——你没听错,音乐也可以有世界观设定。通过《沙木黎》里那些貌似晦涩朦胧的歌词,以及它所引用的文学或者音乐经典,比如莱姆小说《索拉里斯星》,和米洛拉德·帕维奇小说《哈扎尔辞典》,我们可以触摸到一个由张玮玮创造的世界,这个世界,像莱姆的小说《索拉里斯星》里的那片胶状大海一样,可以映照人们的内心,储存人们的往昔,也像《星际穿越》一样,在多维空间里,有一个藏在书架上的黑洞。可以任由人们穿行。
在那片往昔的大海里,储存着白银这个城市以及张玮玮的过往,那里有红房子(甘肃人都记得九十年代风靡一时的那个冰激凌品牌)、白色夹竹桃、永丰街、蓝色衣服(工作服最常使用的颜色)、手术刀、金色沙漠、七十年代的夕阳。这些事物,在胶状大海里旋转,在黑洞里漂浮,似近还远,往昔中的人,和我们一前一后,坐上那趟名叫“索拉里斯星”的班车,和我们不曾分开,却又渺茫无际,唯有以问询、呼告、梦见相对,而终有一天我们会在某处相会。
除了歌词中的引用,这张专辑中的歌,还使用了大量的采样,包括火车声、急救室的仪器声,等等,在《镜子》里,引用了荣格在1959年接受BBC采访时的声音片断,在那个采访里,荣格说,精神世界会是生命的一种延续,我们是存在于更广阔的时间和空间里。而在这首歌的末尾,是一位新疆哈萨克族音乐人说的话,那是一个有点羞怯,但非常真诚的声音,喃喃地说,我想和你喝到天亮呢,我们还会再见面的,祝你做个好梦。这张专辑,不论是它在虚空中指认神或者灵,并且向他倾诉的方式,还是用这种连续连绵的诗篇,陷入深谷而后又走向光明的叙事,乃至它使用的那些有特殊意味的意象,还有对人声采样的处理方式,全都精准击中我。特别是在此时此刻,它对我更有复杂的作用,它是抚慰,也是劝诫,更是洞彻。
前几天,在张玮玮巡演的杭州场开始前,他和我聊了一会儿,尽管几句话,却解开了我对《沙木黎》这张专辑的最重要的疑惑。不就是一些歌吗?为什么要搞这么清楚?特别是此时此刻,这是不是一种过分超过的闲情逸致。
因为,“歌”对于我非常重要。寄寓心灵的事物,和寄寓身体的房子一样重要。尤其是此时此刻,我们都需要一片胶状的海,一条通往过去的黑洞,让我们知道自己从何而来,又将去往何处,而我们的外套是什么颜色,我们的心又是什么形状。只要完成了这个任务,它是民谣是电子,根本不重要,那是音乐的皮囊,而音乐对于我们,最重要的不是皮相,而是心相。
来源:周到上海 作者:韩松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