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勇出生于音乐世家,祖父一代跟贺绿汀先生是就是同学,而他的父亲和母亲又是贺老的学生,王勇本人也在学习音乐的过程中,得到过贺老的教诲。作为贺家的世交子弟,王勇还在近日参与完成了《百年巨匠》系列丛书贺绿汀卷的撰写工作。
问:您和贺老家之间的渊源很深,作为后辈和同行,您是怎么看待这样一位前辈的呢?
答:我们家几代人都在上海音乐学院就读和工作,现在我的孩子也上音毕业了,所以我能够非常清晰的感受到,贺老所打造的“大中小”一条龙的教学体制,对于整个中国音乐人才培养的重要性。
贺老自己出身贫寒,但是喜欢音乐,我觉得他在自己的成长过程当中,就已经在思考着说学音乐应该怎么走。当他担任了上海音乐学院的首任院长的时候,我觉得他对于音乐教育是有布局的,而且有着非常明晰的目的性。
对他而言,西方的音乐体系性的教学很重要,因为这块是我们在培养创作和演奏人才当中可以借鉴的。但是民族的更重要!所以当他主政上海音乐学院初期的时候,就大量的去关注民族民间音乐。有一个创举,就是他把民间艺人请到了大雅之堂。我想这这种创举确实在过去从来没有人敢做过。
为什么贺老有这样的底气去做?那是因为他自己在创作《牧童短笛》的时候,就充分体现了他对于民间民族音乐的这些积累,如果没有这些积累,就不会有这些优秀作品的问世。这是基于他个人的成长经历所积累的经验和教训。我想他在50年代布局整个上海音乐学院教学体制的时候,确实就有了很多深层次的思考。
问:我们采访贺绿汀长女贺逸秋时,能够感觉到贺老对上音的深厚情感。
答:贺老给我们这一代上音人留下一个非常深刻印象的例子,那就是他对于“上音”操场的关注。因为一些历史原因,上音的一些校园面积是为其他单位当时所占用的,为了把操场这块土地拿回来,让孩子们能够有一个非常好的体育锻炼环境,贺老数次地跟各级领导在反映。例如有一次,我亲眼看见,贺老抓住了李岚清同志视察上音的这样的一个机会,他没有谈任何跟他自己相关联的事,而是跟领导说,我已经反映多次了:我们音乐学院的孩子,不能只学音乐,没有体育教育场地!
所以我想对于老上音人而言,只要你在贺老身边生活过,你就会感觉到,他从来不考虑到自己的得失,而始终把学校能够办成什么样,把学生未来能够培养成什么样,当做他的己任。
尤其在晚年,这时候他已经卸下了行政领导岗位工作。按道理来说,他可以更好的去关注他自己的创作,哪怕整理他过去的作品。但是他依然对于上海音乐学院的发展倾注了他所有的关注,跟我们聊天的时候,在回顾过去工作中碰到过的问题,他还常总结自己某些地方做的不够好,甚至还会自责。
所以当你碰到这样的一个校长的时候,我想对于我们这一批受过他亲口提点的同学而言,每一个人对音乐教育,都会有极其深刻的感受。
今天我想贺老带给我们的所谓贺绿汀精神,那就是对于国家你要有大爱,对于学生你要有博爱,对于你的专业你要有挚爱。正是因为贺老有了这样的不同的爱,他才能够有大格局,为上音的发展,打下了非常良好的基础。
问:贺老令人敬佩的一点是,他不仅是一位音乐家,还是一位教育家,一位管理家。
答:贺老的艺术创作成就我想大家有目共睹,因为我们从传唱他的《游击队歌》开始,再去看到中国第一首钢琴复调作品《牧童短笛》,他在音乐创作上的地位,从他的传唱度来讲就很容易确认。
但是他的教育体系的思想和他的管理能力,这一点往往不是亲历过的人,就很难理解和感受到。
今天回首,你很难想象说,一个过去并没有艺术高校管理经验的人,当他被任命为院长的时候,会做这样的一个大的布局!
无论在专业学习上,还是在艺术实践上,甚至在学术研究上,我觉得,看上去他非常平淡地布局了一切。但实际上对于每件事情都是下过极深的功夫。
比如当年上音,收了一位盲人的钢琴学生王叔培(王先生后来也成为上音重要的钢琴教授)。他回忆说,作为一个盲童如何去学习钢琴,除了凭记忆力之外一定是要有乐谱的,盲人有盲人的谱子,但是这个谱子我们没有,海外有,要用外汇买。
在建国初期那个时间段,贺老为了这么一个盲人学生,花了很大的力气去做了沟通努力,最终特批了外汇,从海外购买了盲人弹奏的钢琴谱。让王叔培能够和海外正规的盲人教育接轨,最终培养了这位优秀的盲人钢琴家。这部仅仅只是个体教育的成功,而是他做了一个范例,也就是说我们应该去关注弱势群体,在音乐教育方面,他们也不能缺席。
在声乐演唱方面,我们大家都知道说接受过美声唱法的这一些优秀的歌唱家们,换一种方式去唱民歌是不容易的。贺老就亲自去跟周小燕老师沟通,说你能不能用更多的海外学习的技术为中国服务,用中国的民歌服务?所以周先生正是在贺老的鼓励之下,去尝试演唱了很多中国作品,到晚年,周先生每每说起这段往事,都感慨万千。
我想今天,我们应该给给贺老一个更加突出的定位,那就是:新中国伟大的音乐教育家。
问:为什么贺绿汀先生会在很艰苦的条件下创作出《牧童短笛》那样伟大的作品。
答:贺老的成名曲《牧童短笛》,跟他们当时这个环境有着极大的关联度。
今天看来,《牧童短笛》可能从所谓创作的技巧的复杂程度上而言,并不算十分的艰深。但是作为一个学生的习作,为什么能够流传那么久,我觉得他是抓住了中国观众大众审美的基本方向。
也就是说,他选择了一段大家相对比较熟悉的中国旋律,用了一个在技术上并不算很复杂的复调的写作手法,但是不复杂并不代表不精彩,他花了很多的心思,当然也跟他的老师黄自先生当时对他们的教学有很大的关联度。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所以在学习音乐的过程当中,你又要去关注民族民间音乐的特点,又要去关注所谓这些世界通用的创作技法的艰深,实际上并不那么容易。
我记得,吕其明大师也曾经说过一句话,他说我们创作音乐,首先要考虑的是人民喜欢听什么。对于很多复杂的技术问题而言,我们要敢于说“够用就好”。我觉得,在贺老的很多作品当中都是如此,无论是他的钢琴小品,还是他的革命歌曲,从技法角度去分析,有很多可圈可点的地方,但他从不去刻意追求技法使用的艰深与复杂,更多的是从受众考虑,关注“我的作品是要写给谁来听的,我的作品是为谁服务的”。
所以贺老给我们一个非常非常重要的启示:那就是在我们各种各样创作当中,为人民写作,为人民讴歌,让人民喜爱,是第一位的!而其它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一种技术方式,而技术方式一定要为主题服务。
(王勇 上海大学音乐学院院长、教授;中国音协理事、上海音乐家协会副主席;《大辞海》中国近现代音乐史分科主编;丝绸之路国际演艺联盟首席专家;首位中德联培音乐学博士。近年发表各类文论专著逾百万字。)
来源:周到上海 作者:盛丰